Ginger: 這一篇文「虔十公園林」是格友Vivi蕭老師自費翻譯出版的《用耳朵去看、用眼睛去聽的故事-宮澤賢治》書中的第一篇文章。
每次讀這個故事,都會有些哽咽,這也是賢治老師的故事中我自己非常喜歡的一篇。
Vivi老師在導讀此文時說到賢治老師曾用羅馬字Kenju署名手稿,而此故事中虔十的日文發音也正好是Kenju,「虔」即為虔誠的「虔」之意,「十」意指佛家所謂的菩薩所有的十種能力「十力」。故事有些長,有空再看即可喔,也與大家分享這個美好的故事!! 祝福 週末快樂~~^__^
虔十總是綁著麻繩的腰帶,微笑著悠哉悠哉的漫步在森林裡或是田野間。
看見雨中的青綠草叢,立刻高興的睜著發光的雙眼,
發現天空中展翅高飛的大鷹,便興奮的拍著雙手吆喝著同伴們快來看呀!
但是,同伴們總是覺得看大鷹有什麼好興奮的呢!?
這樣的虔十,大家都把他當作傻瓜看待,
漸漸的....漸漸的,虔十也就不在同伴面前展現出他的高興與笑容了。
當微風「惚﹋嗚! 惚﹋嗚」的將山毛櫸的葉片吹起了一陣閃亮的光芒,
望著這片景色的虔十也高興的、高興的一個人不由自主的笑個不停,
但是為了不讓別人當做傻瓜,
虔十總是張開大口「哈‥嗯…哈…嗯」努力的憋住笑,
不管多久,一直一直望著山毛櫸樹。
有時後甚至還假裝嘴巴邊癢癢的,利用手指頭在抓癢的空檔,
偷偷的「哈‥嗯…哈…嗯」的笑個兩、三聲。
原來如此!
如果從遠遠的看過來,也許你只會看到虔十在抓他的嘴巴,
甚至你可能認為他在用手遮住正在呼出來的大哈欠呢!
但是如果站近一點,
當然你還是能聽出那個「哈‥嗯…哈…嗯」原來是憋著氣的笑聲,
甚至嘴唇不由自主的抖動也能看的一清二楚。
所以同伴們終究還是認為虔十是個大傻瓜。
假使媽媽叫虔十去提五百桶的水,虔十也會立刻去提水,
假使媽媽叫虔十這一整天去拔一大片田的草,虔十也會立刻跑去拔草,
但是虔十的爸爸媽媽卻無法如此簡單的叫虔十做這做那的,
虔十就是這樣的小朋友。
在虔十家的後方,有稍微像運動場大小的田野,完全還沒被開發成農地。
有一年,山上還留著白靄靄的雪,田野間也還未長出翠綠的新芽,
虔十忽然朝著正在田裡耕種的家人飛奔而去,並且說:
「媽媽,我呢! 要七百株的杉木樹苗,買給我吧!」
虔十的媽媽拿著發亮的三腳釘,停止了梨田的工作,注視著虔十的臉說:
「七百株的杉木? 你要種哪裡呢?」
「家後面的田野阿!」
這時虔十的哥哥開口說:
「虔十,那片地即使種杉木也是無法成長的地方阿!倒不如幫家裡梨田吧!」
虔十難為情的低著頭看著地下。虔十的爸爸這時朝著大家邊擦著汗走過來。
「買給他、買給他,到現在為止虔十從來沒有拜託過我們什麼,買給他!」
爸爸對著媽媽如此說著,而媽媽也彷彿安心般的笑容佈滿了臉頰。
虔十高興的手舞足蹈,立刻跑回了家裡,
然後從倉庫裡拿出了鐵鏟到後面的田野上,手不停歇的將雜草鏟起,
挖出準備埋杉苗的小洞來。
這時從後面追來的哥哥看到後說:
「虔十,現在挖也無濟於事,等要種時再挖就可以了,
再等等,我明天將杉苗買來後在幫你用。」
虔十很不好意思的將鐵鏟放了下來。
第二天,晴朗的天空中,白白的雲朵在青空中發出閃耀的光芒,
小麻雀也「唧唧咕! 唧唧咕」的努力的工作著。
而虔十也彷彿是再也忍耐不住般的「咯咯咯」的笑著,
然後遵照著哥哥的教導,從最北方的田梗開始,不偏不倚的,間隔正確的,
一個接著一個的挖著即將種植杉苗用的洞。
而虔十的哥哥則在這些洞裡種下幼小的杉苗。
這時,在這片田野的北邊同樣擁有一片農田的平二,嘴裡叼著煙槍,
好像很冷般的將手叉在大大的衣袖裡,緩緩的朝虔十走了過來。
平二平時看來像是個樸實的農人百姓,
但其實背地裡也常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平二對著虔十說:「欸,虔十,在這種杉樹簡直就是笨蛋嘛!
總而言之,你的樹可別檔到我家農田的日照啊!」
虔十羞紅著臉,想要回平二些什麼話,終究諾諾的嚥了回去。
就在這時候,虔什的哥哥:「平二先生,您早阿!」
朝著平二的方向站直了腰,不失禮儀的問了安。
平二反而自言自語的走開了。
在這片田野種上杉樹,不只是平二,大家都在嘲笑著虔十:
「在那樣又乾又硬的粘土性質的土地上種杉樹林,不是笨蛋是什麼?」
大家都如此的討論著。
結果就如大家所揣測的一樣,杉樹在第五年朝著天空伸長了綠色的枝幹,
但之後枝幹的頂端卻漸漸、漸漸的變成了圓弧形。
如此經過了七年、八年也不長高,結果就只長成了九尺高左右而已。
有一天早上當虔十站在杉樹林前,
有位像是農家百姓的人對虔十開了個玩笑:
「喂! 虔十! 你不幫這些杉樹修枝嗎?」
「修枝? 那是什麼啊?」
「利用修刀將樹木下方多餘的樹枝剪掉呀!」
「對呀! 也許我們也到了該修枝的時候了吧!」
虔十趕緊跑回去將山刀拿了出來,
然後「啪戚! 啪戚」將下方的枝條毫不猶豫的切了下來。
這個時候的杉樹只有九尺高而已,
虔十必須將身體弓起來半蹲著好從杉樹下徐徐的移動。
到了黃昏的時候,所有的杉樹的頂端都只剩下三、四根枝條而已,
其餘的都被虔十切下來了。
淺綠色的枝條彷如鋪在草地上般,
小小的杉木林也在一瞬間變的空空蕩蕩的。
虔十面對著空蕩蕩的杉木林忽然間感覺到胸口不由自主湧出來的刺痛。
在田裡耕種後回來的虔十的哥哥正好從杉木林前經過,
看到這空空的杉木林不自禁的笑了出來,
然後對著一直在呆呆地張望著杉木林的虔十說:
「喂!虔十讓我們把枝條收集起來吧!這是很好的木柴呀。
小森林也變得這麼了不起了呀!」
就這樣虔十才總算放下了一顆心,
安心的和哥哥兩人努力的將切下來的枝條撿拾起來。
小森林裡整片都是短短的綠草,簡直就像是神仙們正在下著棋般的仙境。
到了第二天,虔十在倉庫裡將被蟲啃過的大豆挑出來的時候,
突然從小森林處傳來了吵雜的聲音。
這裡、那裡到處都可以聽到模仿著喇叭在發號施令、整齊踏步的聲音,
然後就像是要給森林裡的鳥兒驚喜一般「轟」的大笑聲,
霎那間劃破了天空的寂靜。
虔十聽到了這些聲音不禁下了一跳,滿懷著好奇心往小森林裡走了過去,
眼前出現了讓虔十不敢相信的光景,原來從學校回來的小朋友們,
大約有五十多個人集合成一列隊伍,整齊的從杉木的中間行進著。
就像是整列的杉木不管怎麼通過都忽然成了人行道樹一樣,
然後杉木們也在那一瞬間換上了青綠色的衣服般,排排站,
站成了一組杉木隊伍,和小朋友隊伍愉快的前進著。
大家即使玩得臉紅通通地,也還是不斷的在杉木隊伍中穿梭。
「好!你們是東京街道。」
「你們是俄羅斯街道。」「你們是西洋街道……」
就這樣小朋友們把杉木隊伍各自取上了各種街道的名字。
虔十高興的藏在杉木林的深處,
「哈!嗯!哈!嗯!」的張著大大的嘴巴憋著氣愉快的笑著、笑著。
在這之後,每天每天,小朋友們都集合在這小森林裡。
只有在雨天,小朋友的身影才不會出現。
而從又白又軟綿綿的天空中「沙拉~沙拉~~」降下雨的日子裡,
虔十就這樣一個人淋著雨一直、一直站在小森林的外面。
「虔十,今天又是杉木林的值班長啊!」
穿著簑衣通過的人總是這樣笑著、說著。
杉樹上結成的暗紅豆沙色的果實,從深綠色的枝條隙縫間往外伸出,
隨著雨點「波它里…波它里…」的垂在枝頭。
虔十張著大大的嘴,「哈…哈…」吹著氣,
這些白色的煙霧就這樣圍繞著虔十,
虔十就這樣一直、一直、一直站在小森林前。
有一天,起著濃霧的早晨,虔十在稻草堆旁忽然間遇到了平二,
平二不斷地東張西望,然後露出了像是野狼般的臉走到虔十身旁:
「虔十,你這傢伙快將你的那些杉木林全砍掉。」
「為什麼?」
「你這傢伙的杉木林擋到我家農田的太陽了。」虔十安靜的低下了頭。
雖然說的確是遮到了平二家的農田,那也不過是五寸左右的高度,
而換來的卻是只要從南方吹來的強風,
杉木就像是防風林般的為農田擋住了強風啊!
「砍掉、砍掉!你不給我砍掉試試看!」
「不砍!」
虔十將頭抬起,帶著恐懼顫抖著雙唇,忍著哭泣,怯怯的回答了平二。
實際上這也是虔十這一輩子唯一一次違背別人的意思、反抗別人的回答。
平二這時想著:「平常只會說好的這傢伙,竟然也把我當笨蛋看。」
越想越生氣突然間舉起了手朝著虔十的臉頰碰!碰!碰!的揍了下去。
虔十只能拿著雙手檔著臉頰,不發一言的默默地承受著,
直到臉頰漸漸出現一塊一塊青色的瘀傷,
平二才驚覺事態不對停了下來,氣呼呼的離開。
這一年秋天,虔十因為得到傷寒而不治。
而平二也正好在虔十逝世前十天也因為同樣感染到傷寒而不治。
每天每天即使虔十不在了,小森林裡還是聚集了不少小朋友。
時光如梭……到了第二年,因為鐵路的開通,從虔十家開始,
三座村落的東邊建起了停車場。
到處都蓋起了大型的陶瓷工廠或是紡織工廠,
這裡的田地及農田也漸漸的建起了各式各樣的住家、房子,
終於變成了熱鬧的城鎮。
在這變化裡不知為何,單單只有虔十的杉木林一點也沒改變,
杉木們也終於長到了一丈高左右,小朋友們還是每天每天聚集在小森林裡。
新的學校也正好建在小森林的附近,
小朋友們將這片杉木林和南邊的草地也當成了是學校的運動場的一部分。
虔十的爸爸頭髮也漸漸變得花白。的確,也是該佈滿白髮的時候了,
自從虔十過世到現在也已經過了20年了。
有一天,從前住在這村子裡,如今已在美國大學任教的年輕博士,
回到了分離將近15年的故鄉。
也許是試著想找找看是否還有兒時的風景吧!
這時候的城鎮也幾乎都是從外地搬來住的人。
即使是這樣博士還是接受了小學校的拜託,
到學校為小朋友介紹另一個國度的點點滴滴。
當演講結束後,博士和校長老師們走到運動場邊,
然後朝著虔十的小森林的方向走了過去。
突然之間, 博士將掛在鼻樑上的眼鏡拿下,擦拭、戴上,
又拿下又戴上,然後像是自言自語般的說:
「啊!這裡一點都沒變阿!完完全全還是像我小時候的樣子啊!
樹的確比我印象中的還要來的小一些。啊…大家也都玩在一起,
啊!啊!在那裡面有我或是我以前的朋友們吶‥大家都是否還在樹林裡呢?」
博士彷彿想起了什麼似的,微笑的向著校長問到:
「這裡現在是屬於學校的運動場嗎?」
「不、這裡是屬於對面那家的土地,
只是那一家人也不介意小朋友們聚集在這裡玩,
久而久之就像是學校的附屬運動場般,實際上並不是。」
「這可不可思議了!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這裡自從成了城鎮後,大家都說服這家人將土地賣掉,但是老人家卻說,
這裡是虔十唯一留下的東西,不管多麼困苦、絕對不可能將這裡賣掉!」
「啊!對對對!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的確有這樣的一個人,
那位叫虔十的人我和我的同伴們都覺得他是少一根筋的傻瓜,
總是一個人『哈!嗯!哈!嗯!』的在一邊痴笑著,
每天就正好站在我現在站的這個地方,一直、一直看著我們玩。
這些杉木我也聽說全都是這位叫虔十的人種的。
啊!啊!到底誰是聰明的? 誰是傻瓜? 我已經無法判斷了!
只是到處都是十力的不可思議的力量啊!
這裡不管到何時都是小朋友最美麗的公園。
如何呢!這裡就將他取名為『虔十公園森林』,
永遠、永遠、將他保存下來,你覺得如何呢?」
「我完全贊同,如此下來小朋友們會是多麼的高興啊!」
結果就如博士的提議,將這片森林保存了下來。
草皮的中間、小朋友們的森林的前面,
用橄欖石刻著「虔十公園森林」的石碑被建立起來。
以前這所學校的畢業生們、
現在有些已是了不起的檢察官、將軍、經營海外的牧場大老闆等等,
大家都知道消息後,紛紛捎來如雪片般的信件及寄付的錢到學校。
虔十的家人知道後高興的、高興的喜極而泣。
公園裡的杉樹也越來越釉綠了,
清爽的空氣、夏天清涼的樹蔭、月光色的草皮,
從今以後不知將會有多少人能從這裡體會到什麼叫做「幸福」。
然後小森林就如同虔十還站在外面時一樣,
沁涼晶瑩剔透的小雨點「波它里! 波它里!」的滴落在短短小小的草上。
太陽閃爍著光芒、清新的,宜人的空氣從小森林裡不斷的湧出來。
(原文寫於2013/4/10 & 照片及文章引用自 北緯43.5度心的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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